課后“三點半”問題由來已久。下午3點半之前,孩子在校學習,責任在學校;3點半之后,孩子在家生活,責任在家長。但是,由于作息時間的不匹配,很多家長沒有辦法接孩子,不少家長不得已把孩子送進了各種托管班和課外輔導班。同時,大批的孩子走出學校門進入培訓班的門,又造成了“提前學”“負擔重”“傳遞焦慮”等更多的問題。
近些年,不少地方也出臺了方案。深圳市曾經(jīng)于2015年起在320所學校開展過課后延時的試點工作,2018年北京市提出在全市義務教育學段提供3點半后全覆蓋的課后服務……
教育部印發(fā)《關(guān)于做好中小學生課后服務工作的指導意見》后,各地又了更多做法和舉措,紛紛推出“官方帶娃”的各種探索。教育部官網(wǎng)公布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截至2020年10月,全國已有30個省份出臺了中小學課后服務政策,36個大中城市(4個直轄市、27個省會城市、5個計劃單列市)66.2%的小學、56.4%的初中開展了課后服務,43.2%的小學生、33.7%的初中生自愿參加了課后服務。而隨著“雙減”問題成為今年全國兩會的熱點后,越來越多延后放學的舉措在各地展開。
但是,自相關(guān)政策開始出現(xiàn),就一直伴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。有些家長舉雙手贊成,大呼“及時”,一些家長卻不買賬。同時,不少中小學生教師也表示,如今教學工作已經(jīng)十分繁重,在此基礎上增加課后托管的工作內(nèi)容,無疑是“雪上加霜”。
“官方帶娃”如何叫好難叫座?為此,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采訪了多位家長老師和專家,試圖找到答案。
家長的需求始于看管,但絕不止于看管
2月底,教育部召開的新聞發(fā)布會上,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表示,各地要推動落實義務教育學校課后服務全覆蓋,每個學校都要做起來。在時間安排上,要與當?shù)卣O掳鄷r間相銜接,切實解決家長接學生困難問題。
3月中旬,楊清就收到了女兒所在小學的一份通知。
“政策落實的真快啊!”楊清的女兒在北京一所公立小學就讀一年級。楊清收到的通知寫到,學校將進行自愿報名的課后托管,報名托管可以5點半接孩子,托管的內(nèi)容包括詩詞賞析、繪畫、音樂、閱讀、書法等內(nèi)容。
楊清和愛人都是上班族,家中沒有老人幫忙接送孩子,女兒每天放學后原本是要去校外的托管機構(gòu)。收到這一消息,楊清非常高興,直接報名了每周兩天的課后托管,打算“試試水”。“學校托管服務的安全性肯定沒問題,5點半放學,我們就可以直接接孩子了。”
然而兩周以后,興奮的心情沒有了,楊清打算退掉學校的課后托管。
“盡管學校有了托管,但是,很多讀、背等‘軟性’的作業(yè)仍然要等到晚上回家才能做,在學校里,是沒有課后作業(yè)輔導服務的。”楊清說,“在學校托管的那兩天,回家跟‘打仗’一樣,要折騰到晚上9點多才能完成作業(yè)睡覺。”
楊清表示,在校外的托管班,有專門的老師輔導這些內(nèi)容,晚上回家以后孩子就輕松多了。
不僅如此,學校下午的托管沒有“加餐”服務。楊清記得第一次5點半從學校接孩子時,孩子“哀嚎”自己餓得不行了。而且,在學校托管的兩天里,孩子只能留在教室里,不能像在校外托管一樣去戶外活動。
“后來我去接孩子,旁邊和我一樣試驗了兩周的學生家長都說不去了。我的理由是浪費了時間,晚上還要讓孩子‘加班’,其他的家長多是覺得可以把孩子接回來,上更重要的課外班。”楊清說。
“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學習的時候,我家的孩子卻在玩剪紙、做手工。”和楊清一樣,孫佳也打算不報學校的托管了。
“雖然要求解決3點半問題的呼聲很高,但是我們班里報名的人不到四分之一。作為家長,一方面我們覺得學校的課后托管太死板,一般還是坐在教室里;另一方面,外面的課外班比學校托管的內(nèi)容要有用得多。”孫佳說。
近日,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(diào)查中心對1605名中小學生家長進行的一項調(diào)查顯示,92.9%的受訪家長期待落實好學生課后服務。家長所說的“期待落實好”應該包含兩層含義,一層是期待“落實”,一層是期待“好”。
家長們對課后服務的需求始于看管,但絕不止于看管。
來自遼寧盤錦的小學生家長鄭陽已經(jīng)參加了兩學期的學校課后托管服務。“以前學校沒提供課后服務的時候,我們沒有條件及時接孩子,就會把孩子送到校外培訓機構(gòu)。但是我還是更傾向于學校的課后服務,在輔導孩子上,學校的專業(yè)性更強。而且,我們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。另外,在學校,孩子們可以跟同學和老師有更多相處的時間,對孩子適應集體生活有好處。”
在鄭陽看來,盡管學校的課后服務已經(jīng)做得不錯了,還仍有改進空間,比如,與校外培訓機構(gòu)相比,學校的興趣課專業(yè)性不強,課程設置的種類和內(nèi)容有些局限。
另外,鄭陽認為,學校的服務可以再人性化一些。“例如,在放學時間上,我們學??梢赃x的兩個時間點是5點和5點半,但是要求大家最終統(tǒng)一一個時間。雙職工家庭更希望5點半或6點接孩子,但最后還是統(tǒng)一成5點了,是不是可以更彈性一些?”
鄭陽所期待的也正是專家所擔心的。
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對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說,按照主管部門的規(guī)定,現(xiàn)在學生早上進校的時間要向后延了,放學的時間也往后延,這與一部分家長的作息時間相一致了,這個“一部分”主要是那些在行政機構(gòu)、事業(yè)單位工作的家長,但是,“有些打工的家長需要早晨7點就把孩子送走,之前可以送到學校,那么現(xiàn)在學校推遲進校時間,你讓這樣的孩子待在哪里呢?”
“一定要讓每個地方、每所學校采取符合本地區(qū)、本學校實際情況的措施,不能一刀切。”儲朝暉說。
不止“朝八晚六”,教師也是普通人
有些家長不買賬,不少老師也有質(zhì)疑的聲音。
“從某種意義上說,盡管學校托管減輕了家長負擔,但實際并沒有真正減輕教師和學生的負擔。尤其是對于低年級孩子而言,從早8點到晚6點,包括午托都呆在學校里,放學還要值日,有些孩子家遠,晚上到家都已經(jīng)7點多了。”深圳的一位小學老師黃翔說。
與學生相比,老師在學校的時間要更長。
一位在小學低年級擔任班主任的老師說,每個班主任對自己班的學生都有很深的感情,即使課后服務時間里沒有自己的課,“只要學生在,自己就會惦記著。”這位老師對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說,“比如今天不是我負責的自習,但我也會時不時去教室走動一下,看看孩子們學習的狀態(tài),或者隨時答疑等”。
教師這個職業(yè)需要不斷進行知識輸入和更新,也需要不斷提升教學技能,而要實現(xiàn)這些目標需要一個最起碼的時間保證。“現(xiàn)在我每天工作時間基本都要12小時,非常疲憊。這個職業(yè)賦予我們很多責任和義務,但首先我們是普通人,三餐四季,平平凡凡。現(xiàn)在延長了工作時間,增加了工作負擔,人的精力是有限的,最終影響的很有可能是教學質(zhì)量。”黃翔說。
另外,還有一個事實是不容忽視:很多老師同時也是家長,他們留在學校輔導學生,自己的孩子怎么辦?
張月在北京當小學教師,丈夫是醫(yī)生,他們有一個即將中考的孩子。“以前雖然下班也不早,但是一般晚上7點總能讓孩子吃上飯。孩子今年初三了,壓力大,有時還能幫她疏解一下,哪怕只是聊天。現(xiàn)在,到家就八九點了,別說聊天,一家人基本很難一起吃晚飯。孩子爸爸加班,我回家很晚,孩子的晚飯有時候是外賣,有時候隨便湊合一下。看著孩子瘦瘦的小臉,真覺得挺愧疚的。”張月說。
不少專家表示,學校對學生在校期間有看護的責任,但不能損失學校的教學功能,尤其是不能在難以保障教師備課、休息的情況下,延長學校對學生的看護時間。
專家:孩子不能只在兩點一線的空間里生活
即使課程單一、接送學生時間不靈活等問題得以解決,不少教育屆人士指出,中小學生長時間在學校,并不是只有好處、沒有壞處的事。
不少老師有更深入的思考。“孩子在學校完成作業(yè),有老師隨時輔導是好事,但也要分情況。”江西南昌小學老師汪瑩說,有些孩子可能會養(yǎng)成拖拖拉拉的習慣,本來20分鐘可以完成的作業(yè),孩子會覺得“反正可以待到6點”,就越寫越慢。“所以,即使孩子在學校留到6點,但是依然寫不完作業(yè)。”汪瑩說。
儲朝暉表示,現(xiàn)在人們還存在一個認識上的誤區(qū),覺得孩子只能在學校和家庭兩點一線的空間里生活。而處在基礎教育階段的孩子,尤其是小學生對外界事物最為敏感,需要機會去感受自然、接觸社會。
“理想的狀況是,按照課程標準規(guī)定的課程學習時間應該只占學生整個學習時間的60%,剩下的40%的時間,應該由學生自己支配,讓他們走進自然、走進社會,去學自己喜歡的內(nèi)容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。”儲朝暉說。
而現(xiàn)在的情況是,很多學生“學校-家”兩點一線的生活模式更加固化了,親子時間還減少了。
“親子交流相處時間減少,低年級孩子在校時間過長,容易疲憊或者厭學。”黃翔老師說,而且,對于小學低年級的孩子來說,課后預習、復習等都是需要成人介入指導和監(jiān)督的,“畢竟是培養(yǎng)學習習慣和學習態(tài)度的關(guān)鍵期,自習課顯然無法提供這樣充分的陪伴指導。”
現(xiàn)在不少地方為了減輕學生和家長的壓力,不僅推遲了到校時間,放學時間也一晚再晚,有的地方甚至提出可以延長至晚上7點。
儲朝暉認為,現(xiàn)在“唯分數(shù)論”的問題依然存在。只要這個壓力存在,學生的學業(yè)負擔就很難減輕,家長也會千方百計給孩子報課外班。他建議,教育行政部門要通過關(guān)鍵的制度設計來減輕學生的學業(yè)負擔,減輕教師的負擔。至于課后服務等具體措施,可以讓家長、孩子和學校更靈活的處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