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州地鐵5號線灌水那日,林湘(化名)就在車上。她在地鐵上度過了漫長的5小時,經歷了這一生最驚險、最心痛的時刻。站在地鐵的凳子上,但水依然漫到她的胸口,而此時在地上站著的同胞已經被水淹沒至脖頸,而地鐵的后方水位更高,大約在車頂。地鐵里缺氧,有兩位乘客已昏倒。
林湘看過電影《奪命地鐵》,但她未想到驚恐的一幕竟發(fā)生在自己身上。事故發(fā)生后的幾日,她一直沒有上班,至今沒有緩過勁兒來??吹降罔F口許多祭奠逝者的獻花,她心情很壓抑痛苦,險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。
回憶當日,她忍不住淚如雨下。命懸一線的時刻,她想起來年邁的父母及年幼的孩子。而此時,丈夫就站在地鐵口,不斷發(fā)微信鼓勵著她。站在凳子上,是在地鐵中活命最安全的方式。人多凳子少,但沒有人去搶站凳子。
人到中年的林湘,在生命危急的時刻,她說真的“放不下”。漫長的5小時,她都經歷了什么,是什么樣的心情?以下是林湘的口述:
第一次逃離失敗
平時,我通常騎電動車上班,因為家離單位比較近。那天下雨,我選擇了坐公交車上班。沒想到,下班后,雨下得很大,雨水好像是從天上潑下來一樣。
我們這里七八十歲的老人說,從沒見過這么大雨、這么多水。
下班時,路口的水已經到大腿,我艱難地趟水前行,考慮到這樣行走比較危險,我決定乘坐地鐵回家。坐地鐵兩站就可以到我家,大約只需要10分鐘。
于是,我朝地鐵走去??吹?號線地鐵尚在運行,還可乘坐,我當時感覺挺開心,還專門發(fā)了一條朋友圈。
大約下午5:20,我走進地鐵。
當我走進地鐵時,車廂內還沒有水。地鐵像往常一樣正常行使,但很快地鐵又停下了,此時外面的水越來越多。
有人開始從地鐵走出,試圖離開,我也跟著走出地鐵。不過,很快我不得不停下腳步,此時水勢實在太猛,我無法前行,不得不再回到地鐵。
我和一些人陸陸續(xù)續(xù)回到地鐵,人都進來后,地鐵門關了。這時,雨水已經漫延到車廂。
雖然車廂里有水,但我還想應該一會兒就好了??吹接腥苏镜降首由先ァ榱艘苑廊f一,我也站到了凳子上。
可我沒想到水越來越多,水位到大腿的時候,我開始覺得恐慌了。
地鐵里只有兩排凳子,能站在凳子上的人都站在凳子上了。站不上去的,就在下面站著。地上站著的乘客抱著扶桿或者把自己掛在扶桿上。這時候,人們都在想盡一切辦法自救。
車廂里的水越來越多。越往后水越深,最深的水位大約接近車頂。后面有人慢慢往前走,前面的地勢稍微高一點,水位相對低一些,大約到脖子那么深。
車廂里越來越缺氧,我心里也越來越驚慌。由于缺氧、驚慌、體力透支等原因,有兩位乘客此時突然暈倒了。
此時,車廂里有幾位好心人,把暈倒的乘客拖起來,然后挪著往前移動,找到水位低一點的地方站著緩一緩。
此時此刻,我的內心也很痛楚。我還很年輕,而我的父母都還在(還需要照顧),孩子還這么小。怎么辦呢?我真的放不下。
我心里很后悔。后悔剛才沒能出去,后悔如果開始走路回家,或許不至于這樣。我當是想:下一站就是我家了啊!怎么就擱在這里了?
車廂里越來越缺氧了,我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。
我努力的鎮(zhèn)定,在心里不斷給自己打氣,告訴自己:沒事,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。車廂里這么多人,政府一定會來救我們的,不可能對我們坐視不管。
只有經歷的人才知道那種恐慌和害怕,不經歷的人真的想象不到。
救援隊敲車頂
車廂里的水越來越多,我們盡量把手機保護起來,這是唯一與外界聯系的工具。盡可能地把手機舉起來,但有的人力不從心,手機也只能泡水。當時也只能先顧著命了,手機是次要的。
起初,我給老公打了好幾個電話,沒有打通。后來我才得知他并沒有接到電話。當時,雨下得太大了,外面停電,他的手機沒有信號。聯系上老公后,他也一直在鼓勵我:少說話,保持體力,救援隊馬上就到了!
車廂里越來越危急了。我站在凳子上,水也已經到我胸口了,而沒能站在凳子上的人,水已經淹沒到他們的脖子。
當時,我在緊急的保護生命,也沒有注意到凳子上站了幾個人。可能是站了六七個還是七八個,不敢確定。
車廂里凳子少,人多,但沒人去搶那個凳子,也沒有想要把你拉下來自己站上去。我覺得這一點特別難得。如果你站上去了,就在上面站著,站不上去的人,他們就想別的辦法。
我旁邊有位大哥一直鼓勵大家:我們要保持好的心態(tài)、保持體力。
車廂里越缺氧,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??赡苁侨硕计@哿耍詈笠矝]有什么人說話了,
車廂里越來越安靜……
我不知道救援隊什么時間來到的,也不知什么時候車門打開的。救援隊來的時候,他們開始敲車頂,和車里的人呼應。然后,我們激動地喊:有人!有人!
真的把救援隊盼來了。
救援隊一到,我們一片歡呼。終于有人來救我們了!我們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,我感覺還能再見到孩子。
在救援隊的幫助下,地鐵窗外的水位逐步降低。此時,有體力好一些的乘客砸開了地鐵的窗戶。有一些空氣慢慢進入車廂,車廂里的人呼吸慢慢順暢了,人的感覺慢慢在變好。
這個經歷,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。
有序撤離
我逃出地鐵的時候,水位已經下降了很多,水位大概到我的大腿。
我在后面,出來的比較晚。開車門的時候,沒有人爭先恐后地出門。離開的時候,我跟著大家慢慢地走。有的人9點多就出來了,我大約是10點多出來的。應急道寬度有限,只能一個人一個人的慢慢出去。
當時,所有人都是自覺地排著隊慢慢往前走,很有序,沒有人去爭搶道路,也沒有人去擠著先出去。撤離的時候,女士、老人和小孩先離開。也有一些體力好一些的男士停下來協助。
出來的那一刻,我心里想就想:總算是死里逃生了!
走出地鐵,我看到老公就站在地鐵口等著我回家。
難以驅散的陰影
想起來就難受。面對那些人(在地鐵中失去生命的十幾位同胞),心里頭實在太難受了。地鐵口有許多祭奠逝者的鮮花,看到那種情景,我心里很復雜、很難受。
我和孩子說:假如那一天,媽媽不夠堅強,可能媽媽也是其中(被祭奠者)的一員。
這幾天,我忍不住在手機上去看相關的信息。我老公告訴我盡量不要去看,讓我慢慢去忘記,這樣才能慢慢走出來。
最初,我夜里睡不著,心里的陰影散不去。夜里,我就熬著,熬得特別瞌睡了就睡著了。
這幾天,我也沒有心思去上班。白天,我?guī)е⒆映鋈プ鲋驹刚撸鲂┝λ芗暗氖虑?,同時也充實自己的時間。
最近一兩年,我一直在鍛煉身體,游泳、健身等,所以自己的體質也還可以。這次的事情過后,我以后會更加重視鍛煉身體。身體好了,比啥都強。
以后就好好生活。不用爭那么多了,沒什么可爭的了。